第七十八章 逾矩的匕首(1/ 2)
荀子最著名的弟子韩非在他的《五蠹》中写道:“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
学者儒生传播与主流观念不符的思想,容易引起社会的动荡不安,而游侠私斗,无视王法,触犯了禁律。韩非将儒者和游侠视作危害社稷的蠹虫,然而这两样东西却永远也除不干净,因为真正的儒和侠从不站在强权一方,他们只维护心中的道义。
但这也带来了另外的问题。
当士族豪强势力广大,足够制约皇权时,原本的儒生可能也会放弃初心,成为新的统治者,数百年前的曹姓和司马氏已证明了这一点,南朝皇权的更迭也在不断提供新的例证。
而游侠的武艺本领过于高超时,又能够轻易逾越法律做到他们想做的事情,若无人可击败他们,他们唯一的约束便只能是他们自身。
一个人对自己的约束从来难以变得严苛。
初新深谙这则道理,所以他将自己的约束定为绝不杀人。
这条原则不是为了别人而立下的,而是为了他自己,他怕杀了第一个人之后,他便会放不下那种感觉。
那种刺激的、践踏法律和道德的感觉。
他光是想想就觉得兴奋而后怕。故此他决不能让小姜杀死千面人,那会带给小姜一则错误的讯息:只要拥有强大的实力,一个人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
石阶上鸦雀无声,只剩“公子”在拍手:“你没有令我失望,我知道你一定会阻止他。”
初新道:“既然知道,何必还要这么做?”
“公子”笑称:“真正的审判,现在才开始。”
初新不懂“公子”口中的“审判”究竟何意,他只能听着。
“你刚才责怪我害死了晴,我虽然已向你解释,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还是该再说一遍,”“公子”居高临下,望着石台处站立的初新道,“我并没有出手,晴是自杀的,就死在你怀里。”
初新斥道:“如果不是你让她扮作……”
他并没有说完,“公子”打断了他:“你的意思是,我依然脱不了干系?”
初新的拳握紧:“脱不了。”
“好,很好。”
“哪里好?”
“你可记得太庙中死去的人?”
“太庙……”
初新渐渐想起那天在赤松子的戏服下看见的惨状,白衣的冷面少年,割破的喉管,人间的炼狱。指使行动者正是跪在他旁边的千面人。
“太庙中死去的,是敢于说真话的忠臣,或许是北魏焕发生机的希望,”“公子”说话时已察觉到初新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你本可以拯救他们,却没有做到。”
他明白初新心中有愧,这让他后续要说的话语更具杀伤力。
他抬高了声音:“如果你在抓到千面人时就杀死他,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公子”说完话后,有几个人从石阶上站起身,木然地望着初新。
初新猜到了这些人的身份,他从这些人眼中看到了绝望的麻木,看到了尽力克制的怨恨。他想辩解,他想说“是‘公子’将千面人放了出来”,可他忽然觉得在这些人面前说类似的话过于苍白。
设计抓住千面人的那个午后,颇为得意的他绝不会想到今天会有一场奇特的审判。
“我想你应该知道他们是谁?”“公子”问道。
初新只有点头。
“他们是太庙中被杀死之人的亲属,因为你,他们成了遗孀、遗孤,有些甚至沦为遗腹子。”“公子”指了指一名怀孕的妇人。初新不敢与她对视,也无法回应“公子”的指责。
他感到自己的手臂正在变得沉重。
“你所谓的‘不杀’看似仁义,其实只是愚蠢的不作为而已。”
“不是的。”
初新只说了三个字,没有更进一步的理由。他经常思考,却不长于论辩。他没有读过韩非的书,说不出“侠以武犯禁”这样简明扼要的短句。
他想起自己剑术有成后,用一根竹条把曾经辱骂阿青的人打得鼻青脸肿,哭喊着求饶,却永远摆脱不了幼时见到阿青受欺负时自己反而躲在大树后面的自责和愧疚。
他是否只是个胆小鬼,因为怕承担责任而用“不杀人”这样的幌子麻痹自己?
他是否同样很记仇,是否没那么宽容,是否也会仗势欺人?不然他为什么还要教训那些早已不再寻阿青开心的农家少年?
“是你,是你把千面人放了出来。”他最终还是用了这则理由,“公子”已等候多时。
“公子”说道:“我并未想到后果如此严重,我现在正要弥补我的过错。”他从石阶上走下,走到石台中间,与初新面对面站着。他说:“此刻要杀他的人是我,是我们,而你是唯一在阻止我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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